对于华文报的语言,李先生要求语言正确,尽量向普通话靠拢,并且建议从海外聘请专门人员,专责监督《联合早报》的用语。同时,为了减轻年轻人读报的负担,吸引他们读华文报,也要求《联合早报》用词尽量浅白。
有一位知名的教育者说:“单从港人的华文阅读水平来说,他们比我国人民高,我们只须看香港中文报章的遣词用字,与本地华文报章一比,便知本地读者的水平低,如在戴安娜王妃去世后一天,《明报》的封面大标题是‘戴安娜魂断夜巴黎’,多么有诗意的句子;而《联合早报》的同日标题是‘戴安娜与男友撞车惨死’,是一个平淡而缺乏感情的句子。戴妃葬礼举行后的9月7日《明报》标题是‘宠爱留身后,伊人遗心愿’与‘哀歌悠悠,港人同伤感’等动人的字句,想比之下,《早报》则是‘戴安娜长眠故乡’一个平铺直叙的标题。”
这位知名的教育者所说的都是事实。但在华文没有实用价值而又要鼓励学生读报,要求报章用词浅近,是不得不行的。记得多年前,我作为校外考委,考核印度政府派到本地来学习华文的外交官,就发现他们读得懂《人民日报》,却读不懂我们的《南洋商报》和《星洲日报》。当时我们的报章保留了一九四九年以前的语文应用习惯,和香港报章的用词相同,阅读困难很大。就以戴安娜葬礼,《明报》的报道“伊人遗心愿”为例,什么是“伊人”?《现代汉语词典》解释说:“〈书〉那个人 (多指女性) ”;《现代汉语规范词典》说:“(文)那个人 (多指女性) 。”其实,这两部词典的释义都不完整。“伊人”出自《诗经·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整部《诗经》只有《蒹葭》用了三次‘伊人’。) 这首诗一般认为是情诗,“伊人”是想念的情人,因此具有“那个人”以外的其他意义。那个美丽的人、可爱的人、令人喜欢的人等等附加意义。“伊人”这个词是一个书面词汇,不是一般人能懂得的。
这位知名的教育者接着说:“华校结束以后,我国的华文程度低落,读华文的年轻学子,离开学校后,大多只会讲华语,而不会读华文报,因此本地报章也只能以最浅白的最通俗的文字去迎合他们了。”这是事实,但不是报章主动迎合,而是李先生对华文报章的要求。只有这样,才能让年轻人亲近华文报,看得懂中文报。
后来,他也要求英文报 ——《海峡时报》,设立双语版,让英文教育者有机会接触华文。这个版位的第一任编辑,就是我的前博士生吴元华教授。现在《联合早报》出版的《我报》,也是一份语言比较简易,新闻内容也压缩了的双语报刊,可以免费在地铁站取得。这份报刊,也是在李先生的建议下出版的,目的是让新加坡人继续接触华文。
李先生设法保留华文,给大众提供接触华文的机会,多年来都是如此,用心良苦。
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前,华文完全没有经济价值。华文能在新加坡留下来,是李先生决策的贡献。所以,他反复强调“每一个新加坡人必须掌握不同程度的英语,以便在新加坡谋生,也必须掌握他们能力能及的母语。”“关键是双语。工作上需要英语,保留传统文化需要母语。不容易。”
我曾在1998年说:“我国的双语教育政策,不只解决了母语的政治问题,解决了我国成长时代就业不平等的社会问题,也将不同的、两极化华英校学生,拉近了距离,而且在建国过程中,为母语提供了一个浮台,让母语保留了下来, 更加普及化,并对我国的发展做出了贡献。虽然,我们的母语程度稍微降低了,但这样的牺牲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李光耀内阁资政非常关心母语教育,认为只要我们能将母语保留在适当的程度上,将来有机会发展时,就能够在这个基础上往前发展。今天我们能够面对新的挑战,就是这个政策的贡献。在评价一项政策时,必须客观,不能感情用事。”
(二)为了证明他的看法比我正确,李先生甚至可以等上好几年
我和李先生一起学习华语,在上完课之后,经常讨论各种问题,华文和华文教学是经常讨论的问题之一。每次谈论,李先生都让我充分表达我的看法。
我的看法如果和他不一致,他会对自己的意见加以解释。有时,我们没办法取得一致的看法,也就只能彼此保留自己的意见。
为了证明他的看法比我正确,李先生甚至可以等上好几年。下面的一段话是李先生在2005年说的。这段话,就是他等了四五年之后才说的。
“周清海(教授)教导我华文已有30年之久,我每周与他会面一次。他下决心让他的孩子继续学习华文。我告诉他:‘你等著瞧,当他们达到A水准 时,他们就会开始阅读英文报,而不读华文报。’ 他不相信。我说,他们的功课太繁重,他们的课程都是英文,因此没有时间(兼顾华文)。如果他们得看报纸,英文报是那么简单,读起来快多了。最近我问他,孩子现在是否读华文报,他说他们很少读了。这是我们真正的问题。他们每天要应付生活,但他们仍然拥有华文基础,如果你把他们送到台湾、上海、广州或北京,六个月到一年,他们就会赶上。没有了那个基础,才是真正的麻烦,真正的损失。”
2011年,李先生又再一次说:
“我三个孩子……上了高中,他们完全不看华文报了。因为功课实在忙,应付不了,没有办法再兼顾华文。
我告诉我的华文老师周清海教授这个情况,他不相信,执意要孩子接受百分之百的华文教育。我说, 你看着吧,他们到了高中就不会再看华文报。果真到了高中,他的孩子一个接一个都不看华文报了。……人生就是这样,谁不同意我的看法,显然是人生阅历还不足。这个课题的争议只存在于那一代人,而且也止于那一代人,现在的情况怎样,大家都很明白了。”
这两段话,非常集中地表现了我们讨论问题时的气氛以及李先生对新加坡华文教学的基本看法。
我的三个孩子,现在都不看华文报了,他们给我电邮或者电话简讯,多数用英文,因为比较方便,他们也知道我看得懂。只有给妈妈的,才用中文,因为妈妈阅读英文不那么方便。我们给孩子的回邮,或者字条都用中文。这和我们最初的构想差距甚远,我原以为他们两种语言应该能够自由转换,结果却不是,他们的英语远远比他们的华语强,完全应了李先生的预测。但孩子们的华文基础非常好,和其他华语区人士交流,完全没有问题。两个男孩,一个是学金融的, 另外一个是学经济的。日常的工作语言是英文,但到中国、台湾、香港出差、开会,华语完全没有问题。女儿是研究生命工程的,在中国、香港或者台湾参加研讨会,只能用英文发表论文,但能直接用华语回答提问,不需要任何翻译。女儿还曾经被参加研讨会的中国大专教学人士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移民新加坡的?现在,孩子们都当了父母,他们要求我们跟孙子只讲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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